【连若】枯木逢春
古人有云，黄昏之际，阴阳交替之时。
不管怎么样，黄昏之时总是神秘而令人恐惧的，在黑夜来临之际，危险伴随着黄昏打开口子，一点点肆意人间。
铃木神乐今天破天荒的没有搭上校车，而是选择徒步走去今天课间女孩子们讨论的恋爱之神，若是诚心参拜，那么爱神就会告诉你你未来的那个可以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但却因为如今男女之间的真诚之爱已经极度缺乏了，所以连神社都变得破旧，爱神不愿意如今冷漠的男女还要去她的面前污浊她的眼眸。
大多数孩子都只把这个当作一个笑话，但神乐却记在了心中。
神乐希望能够嫁给隔壁的晴明哥哥，但是无奈晴明哥哥比她大了十岁有余，家长一定不会同意的，但是如果爱神能够回答她的真心，那么她就一定能够嫁给晴明哥哥。
神乐根据同学们的说法，来到城郊的一座荒山，石段破破烂烂的已经不合适踩踏了，鸟居的红漆也已经褪去，变成浅棕色，龟裂的漆层仿佛一碰就能碎，看起来这个地方真的是无人问津。但是这些困难不能妨碍她，本来对于青年也许只要20分钟的石梯路对于神乐一个小学生而言却是漫长无比的。
待神乐终于达到拜殿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漆黑的墨色泼满了天空，神乐只能靠着点点星光来辨认自己脚下的路，她有一些后悔了，也许这么晚来到这种只有虫鸟安居的神社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她都来了，就一定要见到爱神大人。功德箱的木栏也早就腐朽了，神乐拿出500日元，她一周的零用钱投了进去，在内心许下强烈的愿望——
「爱神大人，请告诉我我以后能不能嫁给晴明哥哥吧。」
神乐也许是虔诚的那种信徒吧，虔诚到当她祈愿时周遭的一切都不会被她所注意，直到强风刮过，她的眼睛进了沙的时候她才要想要睁开眼睛。
「小妹妹，没有人告诉你这么晚出来很危险吗？」
不属于神乐的声音随着风飘进她的耳朵，但这并不是同学们所说的温柔贤惠的女神大人，难道说爱神大人实际上是男性？这也并非不可能，只要结果有着落，爱神大人的性别并不重要。风过去，一切归于平静，除了那杂草上的虫子因掉落的叶子而不得不走到别处，一切和神乐刚刚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离神乐莫约五十米的地方，神乐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穿着一身青蓝色的浴衣外面只有一件简单的棕色披肩，现在是二月份，就算是对于神明大人而言这也太过单薄了些。
「你……你就是神明大人吗？」
「神明？」少年往前走了走，语气中带着疑惑，神乐这时候才看清他的长相，就算是对于女性而言眼前的少年也相当漂亮了，端正的五官，白皙到不自然的皮肤，浅金色的头发在因为月光而显得失真，但是神乐却能清楚地看清他那如同鸽血红的眼眸，以及眼角下红色的花纹，像是纹身。从这些特点上看来人根本不是一个日本人，甚至不是一个亚洲人，但是他那张精致的脸又无疑是亚洲的面庞，这也许就是神明吧。
「那个！我听同学说道这里住着爱神大人，只要诚心参拜，就能知晓自己未来命中注定之人！所以神明大人请告诉我，我到底能不能和晴明哥哥结婚？」神乐有一些羞涩地大声喊道，果然少女的心事只要说出口，就会非常不好意思。她有一些紧张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神明给她的回复，不管怎样她都希望有一个答案，就算那个答案不是她所期待的。但是过了许久，神明都没有吭声，待神乐终于有一些耐不住的时候张开了眼睛时，那人却忽然捧住肚子大笑起来。这对于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而言，无疑是最大的羞辱，神乐羞愤地站了起来大喊道：「有！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哈，不好意思……」少年笑得不能自已，捧住有些抽搐的胃部，甚至眼角都笑出了泪花，「年轻姑娘的心思就是纯洁呢，不过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什么神明大人，只不过是个刚好路过的人罢了。」
神乐觉得自己的脸都烧了起来，没有什么比现在这个状况更加糟糕了，不仅大声告诉一个陌生人自己多年暗藏的小心思还被他嘲笑，更重要的事情，神明并没有现身。
「不过你们现在流行这样的说法吗？告诉你命中注定之人的爱之神明？」
「嗯啊……」神乐有一些失落地说道。
「你也别灰心，等到过些时候，当这种说法更广为流传之时，些许这里就会诞生新的神明吧，这里就会是爱之神明的供奉神社。」
「哎？」神乐猛然抬起头，她看见少年双手都合在和服的宽袖里，望着月光或者是望着那已经被蜘蛛网覆盖了的破旧不堪的神社，「什么意思？神明大人不是本来就存在的吗？」
少年转过头，笑着看着她说：「不是哦，神明这种东西是很薄命的呢。」
神乐没有明白，她显然不相信少年的说法，盯着他那好看的脸蛋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神明这种存在，是基于人类的信仰而诞生，也会因为人类的信仰消逝而死亡的存在。比如说这里，你看这里，破破烂烂的怎么也不像是有神明存在的地方吧？是因为这里原本供奉的神明已经死亡了呀。」少年举起手指着神社，别说是神明了，这里就是乞丐都不愿意光临。
「唉？神明也会死亡吗？原本住在这里的神明是谁呀？」
少年走到神乐身边，完全不在意地上的泥土就地而坐，他眼睛望着天空，嘴上的话语却在问神乐：「怎么样，小妹妹，要不要听我给你讲讲原本住在这里的神明大人的故事？」
神乐点了点头，但她没有像少年一样坐下来，她已经在跪拜的时候把白色的丝袜上染上了泥土的颜色，她不想再搞脏自己的裙子了。
「啊，要从哪里说起好呢？就从神明大人化险为夷拯救了一村子的人说起吧。这里的神明是风之神明，但是有一日，他所掌管的村子遭遇洪涝，人们向风神祈求，风神因为是掌管风的神，所以没有改变洪涝的力量，所以他以一只眼睛作为代价保护了村子。」
「真是无私的神明大人呢。」神乐感慨道，「想必失去一只眼睛一定很痛吧，我就不敢想象失去了一只眼睛会是什么样子。」
「是吧，但是好心没有好报啊。」少年赞同地点了点头，「没有了灾害，人们也就不再相信风神了，风神失去了他作为神的资格，从而堕落为妖。小妹妹你听说过安倍晴明么？」
「当然啦，平安时期非常厉害的阴阳师嘛！」神乐骄傲地点了点头，她当然不会说是因为这个阴阳师和隔壁的晴明哥哥有着相同的名字她才会整夜地读完了关于安倍晴明的传记。
「嗯，就是那位阴阳师，安倍晴明拯救了堕落的风神，将其收为自己的式神，风神之后得以延续他那脆弱的生命。」说到这里，少年摆出了一脸戏谑的姿态，「安倍晴明是半人半妖的白狐之子，其力量之强大收数名强大的妖怪作为式神也不见怪，但是俗话说得好，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风神大人在安倍晴明手下遇见了一位恶鬼，他与恶鬼相爱，但也仅限安倍晴明的在世的那段时间。因为安倍晴明是半人半妖，虽有一半的妖怪之血得以让他寿命比普通人都要长，但是却也不敌另一半人类之血，他最后老死，手下的式神个个都回归他们该去的地方了。」
「强大的妖怪回归阴界，恶鬼继续飘荡在人间，但是像风神这样的存在就非常困难了。风神虽在安倍的有生之年得以再次聚集一些信徒，再次成为神明，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科技的进步，相信神明的人类也越来越少了。这一次，风神没有选择堕落到不正之道，而是随风而逝。」
「怎么这样……」神乐有些难以接受，明明就是万人之上的神明却如此脆弱，并且究其一生都在为人类着想，「那么同他相爱的那个恶鬼呢？」
「不知道啊，估计现在还在人间游荡吧，毕竟恶鬼虽贱，但却得以乔松之寿。」
「为什么呀？明明神明才是护佑人类的存在啊？」神乐焦虑地问道，眼前少年之语皆和她所认知的不同，这让一个孩子如何接受。
「神明虽贵，命却也薄。当今社会，别说是风神了，就是七福神的信徒又有多少？人类太过依赖于自己的科技了，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了，失去了恐惧，便也没有信仰的理由了。但是恶鬼就不一样了，虽说有一些残害人生命的恶鬼，比如吸人精气的女鬼，这类在这个时代也不是那么容易生存，科技发展的迅速她们无法再诱惑男子到无人之地了。但是更多的恶鬼，是长于人心的呀。」
「人心？」
「愤怒，嫉妒，恐惧，太多的恶鬼便是这些情绪的集合体，这些情绪又扎根于人心，也许一个人没有信仰，但是绝对会嫉妒或者厌恶他人，若是这样的话，只要人类不绝，那么这类恶鬼也就不会死。」
「那可该怎么办啊？现在大家说起阴阳师什么的都像在讲笑话！」神乐听着有一些着急，她曾经就向哥哥博雅说道自己以后长大要当个阴阳师，博雅也当场笑倒在地，捧着肚子打滚儿，那个时候晴明哥哥也在，他却抚摸着她的头对她说：「神乐的话一定可以的。」
「是呢，如今神社也仿佛是个摆设，人们失去过去的诚意。但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向神明祈祷了吧。」少年说得好像事不关己，或许这对于很多人来说就是个故事，比如哥哥博雅那样的存在，但是神乐隐约觉得刚刚那些话不管是是不是真的，但是对于少年来说是真的，「人类在未知的恐惧前才会祈祷神明，从某种意义上，恶鬼才给予了神明存在的意义。恐惧骇人，亦为信仰之温床。」
「温床这个词不是那么用的吧，温床是指有利于坏的事情发生的环境吧！」
「那我就没用错嘛……」少年笑道，「时间也不早了，小妹妹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啊！都这个时间了，妈妈一定担心死了！」神乐惊声大呼，「我要回去了，哥哥谢谢你给我讲故事！」
神乐匆匆忙忙地往山下走，回头发现那少年站在神社门口对她摆手，月光下他的青色的浴衣上有龙的花纹。
「啊，忘记问他名字了呢……」
般若看着神乐莽莽撞撞地身影最后笑出了声，从原本的微微一笑进化为捶地而笑：「哈哈哈，终于能捉弄这个小丫头了。」
笑到最后，他自己都累了，干脆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月亮，现在还是亥时，对他来说夜晚还是相当漫长的，尤其是这个夜晚，也许该回去见见他的朋友们了，他一转身自己已经出现在山林里的一个旧仓库前了。月光下，他头发以惊人的速度长长，金色也从发根渐变为青黑，身上原本的简陋的青色浴衣已经变为奢华的深蓝色和服，祥云的纹理一点点出现，就如同他侧旁的般若面具。他闭上眼睛推开仓库的大门，再次睁开时鸽血红的瞳眸的周遭已经出现了一圈青黑。
「你回来了？」迎接他的正是一个看起来和神乐差不多大的女孩，青灰色的面孔在告知他人他并不是人类，背上巨大的稻草人随着女孩的身体一起摆动，「嘻嘻，真是难得一见呢，今天也许是个诅咒人的好日子呵呵哈！」
「也许是呢，丑时之女。不过别想着诅咒我呢，我会把你弄得很惨的。」
「不公平啦！这样子一点也不公平！般若你的力量随着他人的嫉妒之心日益增长，而现在诅咒稻草人已经不流行了！我真怀念前几年那部叫做《地狱少女》的动漫还在流行的时候，现在的人都流行用手机或者什么神秘照片来诅咒别人，对了！我来诅咒手机之妖吧！嘻嘻！虽然还没有见过，但是应该存在吧！存在我就能诅咒，嘻嘻！」
「也许呢，人类的怨念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女子高中生的怨念。」
「啧，那群每天就会嗷嗷叫而且品味极差的女人吗？上次本大爷心情好，回应了一个女人的祈愿去杀了另外一个女人，明明是她呼唤我的结果当我现身的时候就大喊着什么「扁担」跑掉了，就算本大爷是恶鬼看到如此帅气的容颜也应该膜拜一下吧，就像她们每天高喊着什么杰尼斯一样。」仓库的角落，一个男人满是怒气的声音传到了般若的耳朵里，借着仓库上的天窗洒进来的月光般若可以看到紫发的男子不屑地坐在纸箱子上。
「是「变态」吧，就算以现在的审美来说，夜叉你也依旧是个暴露狂呢。呵呵，当然你要像我一样长得那么可爱就好了呢。」
「什么！告诉你本大爷这是肌肉之美。」
「呵呵，这美妾身可真是欣赏不了。妾身还是比较喜欢晴明大人那种。」声音从上面传来，果不其然，络新妇在天花板上的编织着她巨型的蛛网，这片森林里她的蛛网也算是随处可见。
「你这个恶心的荡妇，没想到你也会喜欢晴明那种小白脸。」
「妾身早就在晴明大人从八岐大蛇手下救下妾身之时便以心许大人了，这具身体也将是要给晴明大人诞下子嗣所奉献的。」
「也许这就是那个男人的魅力吧。」般若难得正经地回应，「他拯救了我们，不止是我们这些作恶多端的恶鬼呢，还有那些懦弱的小妖，以及堕落的神明。话说巫蛊师呢？」
「估计又去给别人下蛊了吧，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过了，嘻嘻，真好啊，可以诅咒他人的感觉真是很好呢，嘻嘻。」
「是嘛，那可惜了。」般若叹了口气，不过又笑着回道，「不过伤害他人，一直都很好呢，让他们沉浸在那种恐惧中。」
丑时之女这才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她是为诅咒而生的存在，自然也能预感到坏的事情的发生：「般若你今晚你留下来嘛？」
「不了，我今晚有一些事要干。」
「妾身劝你不要做傻事。本来吾等就是邪恶之辈，若是去到阎魔那儿定没有什么好下场，堕入畜生道都是那个老女人的宽宏大量了，灰飞烟灭永没有来世想必才是最符合吾等的下场，吾等只能苟活于世。」络新妇在垂下来的银黑交织的头发下般若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无数蛛丝，他有一些不满地说道：「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你那肮脏的蜘蛛放到风神殿去。」
「妾身有那个预感，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况且那个地方最为肮脏的存在，不就是汝自身嘛？」
「你们女人真是最麻烦的存在。」般若叹息道，他转头扫视了一下这个仓库，自安倍晴明去世后式神们散落于各地，想必也有许多妖怪投入轮回了，他们几个靠着怨念苟活于世，见证了历史，也见证了人类的本质之恶，他们无比恶心这种存在，讽刺的是，他们正是靠这种存在才能日益变强。这个仓库他们已经呆了二十年有余，如今可能要离开这里了般若内心还是有一些不舍。
般若摆了摆手，打算离开，却被丑时之女拉出了和服袖摆，他转头对丑时之女笑了笑：「无妨，我是不会死的，只要女人的嫉妒之心还在，这般若之面就不会消亡。」
「可是作恶也要有个限度啊！」丑时之女大喊道，「我们正是靠这种藏匿于暗才走到了今日，若是超过了那条线，即便般若之面还在，你也会去见阎魔的，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个新的般若之面的集合！」
「其实有时候吧，我觉得灰飞烟灭也挺好的，每日被嫉妒之心所滋养，千篇一律的咒骂之词，我也听腻了。」般若甩开了丑时之女，他向仓库门口走去，「对了，络新妇，我见到了源氏那个女孩的转世了，而且还希望嫁给她的晴明哥哥。」
络新妇没有回应，夜叉也难得安静，但是般若听到了他的叉子碰撞的声音，没有了丑时之女的嘻嘻哈哈的诅咒之音，这里也是寂寥得很。
「就此别过。」
般若转眼之间消失在仓库的结界外，三只恶鬼保持着一致的呼吸声，最后只有夜叉吐了一口气：「恋爱果然使人变笨。」
般若再一次来到这风神殿，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他一年以前就在收集女人们的妒忌之心了，制成一个又一个鬼面。神乐未曾踏入这风神殿，否则她一定会被这满墙的鬼面所吓哭的吧。这个时代她只是个小女孩，没有贵族的包袱，没有了莫名其妙的失忆，在她的哥哥和晴明的呵护下成长，变为了一个庸人，崇尚科学，痴迷恋爱的普通人。
正是他们像这样的人太多了，生活于平凡之中，享受那淡白如水的幸福，为他们的发达的科技所骄傲，忘却了守护他们的根本。远离了恐惧，失去了信仰。
恐惧骇人，亦为信仰之温床。
「鬼袭——」
般若发动术式，数以千计的般若鬼面从风神殿蜂拥而出，怨气即将洒满整个尘世，那时人们定会在恐惧之中度日如年。
随着术式的启动，般若的妖力也迅速流失，他所处之地被一道白光所包裹，这光刺痛着他的双眼，他目不能视，却能感受到有什么从他身边走过，强大而暖心的力量，人们曾经崇拜的神明之力。他试图张开眼睛，却被那白光刺瞎双目，但他不在乎，全身之力都用来发动这禁忌的妖法，他想笑，连控制面部肌肉的力量都丧失了。
「风神之佑。」
「真是，死性不改啊，风神大人……」
完